晚上看到妈妈的微信,说爸爸再三叮嘱她提醒我,说这次我回去的气色没有以前的好,让我要注意身体。

在老家的时候,爸爸也当面跟我说过两次,说我气色有点白,让我注意身体保养。我只当做是一贯的唠叨,并没有特别在意。

没想到他却念念不忘,还叮嘱妈妈微信里跟我讲;因为视力不太好,他还不会微信。听到妈妈的这些话,我差点没忍住掉下眼泪来。爸爸的视力那么不好,是怎么看到我的气色不如从前的呢?

爸爸的眼睛在十多年前,他六十岁生日那年,受过伤。在劈柴的时候,被飞屑飞到右眼睛里了;当时还不是特别严重,还能看得见,然而接下来我因为不放心、让他到南京来,检查了玻璃体有些损伤、加上视网膜脱落,然后在八一医院被一个年轻的眼科姓郭的医生做玻璃体手术却彻底做坏了。那么多年,我一直觉得是因为我的原因,才让爸爸一只眼睛失明。因为当时的我,刚参加工作不久,社会经验太少,去大医院看病、轻易相信门诊医生说的没有病床、然后按她的推荐去了另外一家八一医院,然后在医院里也不知道给老主任塞红包、结果就是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医生操刀做了手术。手术后,爸爸的那只眼睛彻底看不见了。然后仅剩的左眼,因为年轻时候黄斑病变,视力也很不好。

爸爸一直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饭吃八分饱,早睡早起,不抽烟,除了喜欢喝点小酒,几乎没什么不好的习惯;他能从我给他买的养身的书里,去把那些别人描述的按摩手法学会,然后十多年里每天坚持。对一些身体上的小毛病,比如类风湿、关节炎,他都能找到自己找到办法去缓和,甚至好转。然而对于失去视力这件事情,他却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能是点点药水,防止眼睛有更坏的反应,以及配了一副眼睛,试图通过玻璃的反光,能够让别人看上去舒服一点。

因为视力的影响,我买给他的书,他不再经常翻了。爸爸是一个好学的人,我想单从这一点的改变,就能感受到对他生活的影响之大。爸爸小时候就很好学,小学时的成绩就是班里最好的,所以从小学到初中的考试,他是为数不多被录取了能去县里上中学的。然而因为家里太穷,爷爷拿不出三块多钱的学费,他没能继续读下去。多年后,他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起这些,语气里从来没有对爷爷的怪责、只有无尽的惋惜。没能继续读书,后来他在村里当了两年赤脚医生,20岁的时候就参军去了;参军3年后,退伍一个月,正巧碰上省物探队针对退役军人的招工,于是就在物探队一直工作,直到1995年的提前退休。

爸爸的好学,让单位里的人一直不相信他只有小学学历。他的钢笔字也一直写得方方正正,刚劲有力。记得小学时他送给我几个笔记本,扉页上往往是他给我写的一些励志名言。那时候的笔记本,对于我来说,非常珍贵,一本至少要用上一年;所以那些名言对我的作用也非同小可。尤其非常清晰的记得,有一本上写的是:人的一生虽然漫长,但关键性的只有几步。上次回老家,看到墙上的老日历上,仍然被爸爸抄了一些字在上面,有一句是杨绛先生的话:人生的最高境界,便是内心的淡定和从容。只是视力不好,也让他现在极少写字,上次在银行陪他办手续,看他签名,虽然是极大的字,但仍一笔一划写的极其认真。

爸爸以前是最喜欢钓鱼的。他钓鱼特别有定力,能够在一个点坐上一天。经常记得,炎热的夏天,他早上出去、下午回来,去水库边、或者池塘边,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也不管是不是大太阳。从小到大,家里跟爸爸相关的东西一定包括那一大团钓鱼线、和墙角落里的钓鱼竿。他极为节俭,以往都是用竹竿做的钓鱼竿;直到有一年,一个亲戚把用旧的钢化玻璃钓鱼竿送给他之后,他就当做宝贝一样。记得甚至有一段时间,他还特意从外地带回了一些蚯蚓,拿了一两个没用的洗脸盆放土,在里面养起来。然而眼睛受伤之后,这个爱好也只能放弃,再也不见他去钓鱼了。

不能看书、不能钓鱼,这些年听力也一直下降,爸爸几乎也没什么能做的爱好了。这一年里,由于换工作后的便利,我回老家的时间比以往要多了许多。爸爸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看电视的新闻频道,只是看电视也要凑到半米远;并且还经常一只手拿着我给他的那个智能手机,另外一只手拿着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新闻。我们都担心他这样看会对他的眼睛有不好的影响,所以都在叮嘱他不要看手机了。只是,如果没有适当的休闲方式,和获取信息的方式,他该怎么消磨自己的时间呢?

爸爸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跟以前相比,感觉更加消瘦些,好在身体其它指标都还好。他依然在自律的坚持每天出去走个几十分钟;每晚八点钟睡觉,睡觉前也仍然会自己给自己关节处按摩一会。

这次回家,有一次我正在玩手机,爸爸突然跟我讲,要去山上转下采点兰草花吗?我当时惊讶了一下,因为比较累,没有去,后来想去了发现他已经一个人去了;果然,半小时后,他手里握着一大把的兰草花,那花插在瓶子里,香极了。

要返杭的前一天,他又问我,给我挖点竹笋让我带过来。于是,一大早的我跟着他一起去门前下面那一片竹林里挖竹笋,挖了两颗,我已经是大汗淋漓、筋疲力尽了;他嫌三颗太少,还要去后山去再看下。果然,差不多一个小时,他又提了三四颗回来。

这次返杭,我是一个人开车回来的。每次回去或者回来,爸爸总会算着时间,在中午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问我到了哪里、还有多久到达。在开着长途车的途中,接他的电话,也成为我每次回老家感受的一部分。

不敢奢望爸爸的视力能够更好,只希望他的身体能一直健康下去,视力也不要再变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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